诗评丨周维强：内心的咏唱和素朴的表达

内心的咏唱和素朴的表达

文/周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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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黎凛的诗，会很容易勾起我对故乡的怀想，尽管他诗歌中所描写的乡村风物在湖南，而我的故乡在黄淮平原。地域的不同并没有隔断文化、景物、人文、自然的共融。由此可见，他诗歌中所漫溢的气息和意境的折射既带有诗人个人的鲜明印记，又具有一定意义上的抒情共通性和诗意普遍性。再读黎凛的诗，能够感受到这一首首灵动而素朴的诗作，是诗人内心真情咏唱的歌谣，是情感艺术加工后的诗意呈现。他的诗，不设置阅读障碍，读不到奇绝、生僻、冷艳的字词，也没有空洞、生硬、口水化的意象，像《二叔》《母亲生前为我做的棉布鞋》《少年愁》《祖父》等诗，光看诗题即可知他写的是自己的亲人、乡村风物以及珍藏在生命记忆里的美好细节。他有着一颗自然之心，在《花鸟集》的组诗中，即可感知那一颗纯粹而真挚的热爱自然的澄澈之心。作为一名语文教师，繁重的教学之余能够安心诗歌创作，除了有一颗真挚的爱诗之心，还有着对俗世、对生活、对司空见惯的事物进行诗意提炼的功力与才华。

诗歌是一种特殊的言说方式。特殊之处，在于其诗行间隐藏的信息包藏着凝练、隐忍、歧义和丰沛的情感，而表达上，有其强大的生活基础做支撑，诗是诗人心灵的代言。诗人为何写诗？除了是对个人庸常生活的一种反抗，一种对立，还有着在现实生活废墟基础之上建立个人精神城堡的一种内在需求。

读黎凛诗歌多年，其简约、平实的画面营造和日常经验提取上的情感构建，乃至在他漫长的写作过程中，在对自我诗歌才华一再超越的过程中，完成的自我否定然后再肯定的一系列艰难的写作尝试，可以看出，诗人和诗歌在完成一系列技巧和情感的统一上，既有爱与悲悯的沉淀，又有着一如既往对诗歌、对生活、对自己构建的诗学的痴迷与热爱。读《浮生辞》《纸上故乡》《病中杂记》等一系列组诗，我对诗歌中从个体经验出发，抵达澄明的精神之境的诗意探求，有着深刻的理解与赞赏。从本真的自我出发，捕捉客观事物反馈给个体的情感冲击，观照现实生活中的痛楚，深刻把握书写对象的动人细节和丰满意象，写出摇曳多姿的诗情，同时，勾勒出令人回味的留白和意味，其用笔的姿态和下笔时的款款深情，隔着纸页，都能让我感受到渲染的情绪，是纯真的；传达的意念，是理性和思辨的。以诗人的情感，还原一种态度；以苍凉的事物，折射一种心境；以熟悉的画面，传递着守望人性之美的一种动力，不得不说，我在其诗歌中，感受到了生命律动时，那份纯美的感觉。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我历来这样看诗歌：诗歌属于这个世界那更好的一半的一小部分，我们是不能使其成为科学的。”循着弗罗斯特的诗歌理解，在黎凛的诗歌中，我读到了这样的诗句：“它们干净的眼眸，时常/把湖里的一条小鱼/山野里的一丛翠绿/池塘里的一叶碧莲、一箭红荷/抱在怀里。它们仔细梳理自己的羽毛/如同爱惜脚下清洁的流水”（《白鹭》），还有这样的诗句：“辣椒，一垄垄或青或红的风景/它们生命卑贱，性情却热辣慷慨/或剁或腌，加一点油与盐，就成了我们的性格”（《村庄的一些事物》），诗人笔下的诗，却如弗罗斯特所说，记述或者展示了所见或者所写的世界最好的那一部分。诗人是怀乡的孩子，是有着童真和想法的游子。在故乡的情感本源生发地，诗人在纸上还乡，就是要让思乡的情感借助文字，展示刻骨铭心的思恋。

写故乡的诗歌有很多，但秉持着内心的赤诚，秉持着真实的心境，一点点剖析对故乡、故土进行着诗歌理解的诗人却不多。而黎凛则直面自己的内心，阐释着自己的所思所感。比如，他在《故乡》一诗中，并没有简单的描摹，而是借助堂弟电话的内容，引出故乡的风俗，再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想到身后事/突然间，我明白了故乡的意义——//要么，落叶归根/要么，老死他乡”的感慨。这是离乡的无奈，这也是命运的无奈。而在《妯娌的三国时代》《老姑娘》等诗作中，诗人借助灵动的语言，叙述了乡情乡事，透过一个侧面，让我们感受到了乡村人与人相处时的复杂与固执，寥寥数笔，把乡村女人一生的命运勾勒出来，有着令人唏嘘的喟叹。诗人对故乡的描摹，并不是草草带过，而是抓住了一些传神的细节，在呈现现代诗学意蕴的基础上，融入个人情感和个人风格，读来，典雅有韵。同时，由于抓住了生动的细节，继而在运用语言时，能巧妙地借助源自心灵深处的字词，搭建起有着鲜明印记的意象处理画面，从而让诗歌有着生动活泼的乡村画面感。由于将诗歌置放于一种个体经验的深度创造上，即便写的是有年代感的经历，今日读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疏离与隔阂。

诗人有着敏感而素朴的诗心，他的诗歌中始终充溢着灵动、柔软和澄澈、盈透的情感。写人、记事、描景、状物，他都秉持着内心独白的思路，写父母苦难而辛劳的一生，写一只鸟儿奔忙的慈悲，写自己孤独的成长经历，写一瞬间细小生命所散发的光芒与温暖，写一副老花镜折射出来的对时光的理解与豁达的生活态度……透过这些诗歌，我们似乎能够触摸诗人的诗心，能够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悲悯情怀和对终极大爱的感恩与亲近。

他的诗歌中，处处充盈着温情与舒缓的力量。在《病中杂记》组诗中，我们跟随着诗人的诗心在疾病与疼痛、生与死的欲念边缘上挣扎，感伤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直指人心的悲凉。但在感伤的诗句背后，却又有着看透世事的豁达，传递出智性的精神意象：“一根芦苇，学会向秋风弯腰/学会在风中白头，需要隐忍多少次/像一个人，向尘世妥协；向爱情/放下相思；向深夜，放下睡眠/向离别，放下忧伤”（《木叶下》），同时，在细腻的笔触之下，诗人不忘寻求着世俗中的坚毅与果敢：“出院第二天，我穿上一件新衣/去上班，衣裳略显宽大/刚好能够藏住右肋/垂下的那根管子与袋子/像一个掩耳盗铃的人/小心地活得，坚强且有尊严”，这样的诗句坦率、真情，字里行间可以领略诗人的率真与沉稳，诸如此类诗句，在诗歌中随处可见其真诚的一面，由此，我们有理由断定，诗人是一个对生活、对生命有着自己独到见解的歌者。

黎凛的诗歌节奏感很好，能够较为精准地把握现代人的心灵变化以及时代元素对现实的精神冲击。他的诗歌较好地还原了世俗的某个场景或者某个片段，让读者在诗中达成心灵的共鸣。在诗歌的表现技巧上，感情饱满，抒情的方式多样化，或情绪高昂，或强调韵律，或者在起承转合时有着意想不到的妙笔。有时候，看似是对一个场景的写意，实则表达了内心的一种微妙的情绪，比如，她写《女护士》，结尾处，颇有留白的神思：“当她纤柔的手指，拾起/翻倒的尿壶，问我还需要用吗/蓦地，我的脸红了一下”，这是诗人经年累月写诗时，无意之间形成的风格，有着鲜明的个人思考。

当前的诗歌写作，自说自话的有之，口水满天飞的有之，散文化分行成诗的有之，唯独让诗歌凝练起来，有意蕴起来，注重诗思，注重个人内心的真实感受的漫溢，而有所欠缺。这，恰恰是诗歌的灵魂所在，也是敬畏诗歌的写作表现。黎凛的诗歌，其多年的真情坚守，在文本和写作技巧上，为诗读者提供了很好的范本。于不动声色中，写出内心的深情；于诗意和才华的优雅中，表达出内心的感受，这才是一个诗人应该毕生追求的。读他的诗，我能够感受到，诗人无时无刻不在用心去抚摸生活中那些微小的细节，俯下身去，与低处的人物，低处的事物，进行对话。他是谦卑的，也是心怀真情的，让自己的心跳与低处的悲悯一起跃动。他的诗歌，让我感受到生活的另一种美好，是真实的美好，是经过诗人的诗心反复摩挲而呈现出的诗意的美好。而且，因为想象力丰富，借助想象，打开了一扇诗意的窗口；透过窗口，我们读到了诗歌的幽思与萌动。

（原载于《爱你》杂志2023年第7期“重磅”栏目）

周维强，在《文艺报》《星星诗刊·诗歌理论》《中国艺术报》《浙江作家》《上海作家》《民族文汇》《青海湖》《新疆艺术》等报刊发表评论数百篇。荣获“钱潮杯”首届青年创意家·网络文艺评论奖，入围首届杭州青年文艺评论大赛奖，获第五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