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丨金色的绞刑架

2018-05-18 14:48

假若天真地设想，去写一部《罪与罚》，我一定会在开头这样写：多少年以后，他故地重游，在湖边缓缓而行，忽有一阵清风而至，他顿了片刻，忽然陷入一种极大的苦痛。三十年前的穿堂风仿佛穿过三十年的岁月，携来旧日小镇的音讯——彼时他正值总角，在夏夜里与外祖母坐在门口，有时扑着蒲扇追流萤，有时把脑海里关于星星的神奇故事全都讲给外祖母听。而每每当他正手舞足蹈地描绘时，耳朵不好使的外祖母便眯着双眼，满怀着慈爱地抚着他头，费劲地说道：“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泪拼命地流着，他在湖边蹲下来呕吐，仿佛要呕出灵魂。

“街道上尽是比夜晚还要黑暗的东西。”雷蒙德﹒钱德勒这么说。也许第一次接触那些比夜晚还要黑暗的东西是在书中，可无论如何，随着成长，我不得不面临这个世界的底里，而它常常是阴的一面。正如纽约这个繁华之至，绚烂多姿，令人向往的大城市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SIN CITY（罪恶之城）。曾经提到这样的词，只会使全身汗毛倒竖，想到各种血腥，各种阴谋，觉得牢狱之犯通通罪不可赦，天理难容。然后认识了安娜﹒卡列尼娜——据说列夫当时在新闻上看见类似的事件，心中充斥着对“安娜”的仇视，想写一部作品批判这样的女人。可是当他下笔后，却发现自己对纸页中的那个安娜交织着复杂的感情，有了同情、哀怜……安娜超越了世俗的罪恶，幻化成了追索自我生命价值的象征。

同样地，在川端康成的笔下，我走进了另一个萦绕着罪恶与救赎的世界。

川端曾写道：“无言的死，也许就是无限的生。”于是我很想听听，太田夫人会如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世界哪一部分正在熄灭，哪一部分又亮了起来：是轻叹着一声虚无的“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啊？”抑或会想起自己可怜的女儿和早逝的丈夫？她也许会突然想起近子身上的那块痣，是否如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一切？她有可能带着安然的笑容，如婴孩般沉沉睡去吗？她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和救赎了吗？——可，死是拒绝一切理解的，我无从知晓。在读书的前半段时，我一直恨着里头的每一个人物：太田夫人、文子、菊治……觉得他们做了那么多难以启齿的罪恶之事，并且这样看来，菊治自始至终都在悲哀之中度日，在悔恨和绝望的边缘苦苦挣扎，也是自讨苦吃。直到我逐渐看到菊治、文子他们一个个为了摆脱昔日的梦魇做出了无数的徒劳：信件、陶罐、茶碗……能烧的都烧了，能砸的都砸了。物质上的绝对干净，还是换不来精神上永远清洁。记得文子有一句话：“我任凭我的两种爱尽情驰骋，一个是死，一个是罪”，哀绝的文字，字字如血。但，这又是源自什么？我想，一切的一切不过因为他们都还是人，内心都有着道德的强烈投影。当他们人性中的恶驱使他们走出道德的领地，却又会被心灵深处的善和纯真往回拉，不过，为时已晚，他们早已堕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永无救赎之日——只要善和纯真还存在的话。

《唐人街探案2》的结尾，真正的幕后凶手对侦探秦风说：“你可以凝望深渊，但不要凝望的太久了。”我却无法苟同，深渊的所在其实不是太阳消失毁灭，而在正是太阳尚存，却无法照进其中。那一个个所谓“蝇王”,正如亲手用枕头闷死他两个侄子的理查三世。他的肖像中，人们看到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眼神，里头燃烧着炽烈的憎恨与对权利的渴望，正好相反，那是一双特别的眼睛：又细又长，乍看起来，好像是在凝视着什么，但细细一看，却会发现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孤独和哀伤，几乎有些恍恍惚惚。而我们知道，他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长得并不英俊，他的哥哥则是那位身材高大，长相英俊又异常精明的爱德华四世。这与他的罪恶应该有着相当大的关系。毕竟最初的最初，他也应该是个金发的可爱的孩童。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中生活，理查三世想要活下去，怎能不去寻求权力，攀登王座。历史上可能有太多的理查三世，有时想想，“仿佛绞刑架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也曾是一个天使般的孩子啊……”也许，当我们评判任何一个人时，都不要忘了他是个人。

（作者：金华一中高一（2）学生 杨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