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的故事-皮囊

《Garden of Death》部分

阅读是个好东西，阿飞的确在其间收获很多乐趣，那种精神的交流是无法言明的。去图书馆或是书店，翻到一本书他就能津津有味、忘乎所以地看下去。然而除了读书，他也喜欢看画，虽然自己并不懂那些画。很多画都不是写实的，很怪的意图。阿飞从来很少注意画家，除了那几个世界著名的，他多是因为一幅画而去认识一个画家的。

有一天，阿飞在角落里翻看一本画册，是西方的油画。他翻看到一幅叫《死之花园》（《Garden of Death》）的画，突然目光停留得异常的久，三个骷髅人身着黑袍，一个行走浇花，一个欣喜赏花，一个背对着理花。这幅画是一个叫Hugo Simberg的荷兰画家在1896年画的。阿飞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画，忽然陶醉其中，越看越喜欢。奇怪的是，他能发现骷髅的悲喜，然而他确信没有了外皮，每个人的骷髅都是一样的。没有了那一层皮，谁能知晓那个人就是那个人呢？

阿飞做了一个梦，很多骷髅出现，或狰狞，或痛苦，或狂笑，或悲伤，或无神，或欣喜……可是，他并不认识他们，他们究竟是谁。是死去的亲人？是死去的陌生人？是死去的古人？可他看到的都只是骷髅，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或有或无的牙齿，能判断的或许只是小孩与大人了。死亡真是一瞬间美妙的体验，在阿飞想来是这样的。他被水淹过几次，小时候的那回，溪水从眼睛那流过，他只记得那水很清澈。再大一点，他到海边玩，那次真的感觉到死亡的来临，身体随海水浮沉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挣扎着，被同行的小孩拉了出来。他拼命咳嗽，海水真不舒服，有浓浓的尿素味，呛鼻。过后，他虽有后怕，但对划竹排、坐小船没有阴影。他始终没有机会学习游泳。

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如果自己死去若干年后，有人拿自己的骷髅去复原相貌，电脑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别人吧，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模样，但在别人嘴里是说出：像，真像，就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阿飞很无奈，那是当事人的骷髅。人的一生只有一张皮，这张皮是自己的凭证。阿飞想，每个骷髅都是差不多的，就像那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人就是一代又一代，重复着轨迹。然而皮毕竟柔弱，经常受到有意无意的破坏。但无论皮囊如何改变，骨子里的那个人还是那样的，骷髅里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思想。

阿飞买下了那本画册，他念念不忘里面如影随形的死亡，那份亲切，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了。皮囊之下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尤其是当一个人已经死去，连骷髅里面的东西都化为几个化学元素后，他就什么都不是了。有人说，还有思想啊。是啊，思想，然而不是谁的思想都可以流传的。可是，人类来来去去的思想都是差不多的，大概也不存在谁谁的思想，谁谁的真理。没有。一个世纪供奉出几个名人，他们基本就是人类的思想结晶了吧，他们作为代表，告诉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人类又有了什么发现。阿飞觉得好笑，简直就是一场自编自演的舞台剧。

盯着那幅画，阿飞又四处神游了。花园里的骷髅是在忏悔呢，还是反思？他们究竟是有什么故事呢？阿飞知道故事都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当事人未必能把事情讲得齐整，说出来的话都是经过了加工的。故事听太多，感叹就重复了。阿飞摇摇头，放下了画册。

“Hugo Simberg。”阿飞念道，脑海里出现的是个汉堡包。他打开冰箱，拿出了个包子，轻轻撕去了面包皮，盯着粗糙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