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宝贝

戈涡

几天前，彭州的一个小小河沟里，父亲带着几岁大的儿子在戏水。一切的生命之初都来自于水，因此水的亲情与生俱来，水的诱惑始终都在，它让我们欢喜，让我们痴狂，甚至因贪恋水的欢娱而忘乎所以，迷失心智，乐极生悲。

当上游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听到有人惊呼“洪水来啦” 的时候，父亲抱起水中的儿子就跑。但河里不是陆地，他选错了路线，又跑不快，走不脱，洪水眨眼间抢先到来，将他们困在一块石头旁。父亲一手扒着光滑的石头，一手抱着赤条条的儿子，眼见洪水越来越猛，从腰间淹到了他的肩膀。他曾试图将孩子扔出去，扔向靠近彼岸的水域，但他站立不稳，用不上劲，而且被孩子紧紧搂住脖子不丢，耳朵里灌满洪水的吼叫和孩子的哭喊。孩子坚信，抱紧爸爸就抱住了安全，抱住了生还，抱住了所有的希望。

但就一个瞬间，洪水卷走了他们，冲散了他们，吞没了他们。孩子在脱离爸爸搂抱的这个瞬间，一定恐怖到了极点，绝望到了极点。岸上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叫，大家的心全被撕碎了。千里之外看到视频的我们，也被这残酷的一幕震碎了灵魂。

孩子是上苍送给我们的特殊礼物，特殊到无可复制也无可替代。泰戈尔说，孩子之所以赤条条地降临人间，装出一副一无所有可怜巴巴的模样，就是为了向我们讨得更多的爱与呵护。他们在长大成人后也许会变得不同于幼年，但每一个还在学步、学语、学做人的孩子都是一个天使，他见风就长，天天进步，各种娇憨，极度卖萌，让每个季节都有春天的生动与精彩。他如此可爱，又如此脆弱，无时不刻不在索要爸爸妈妈的爱抚、帮助、拯救、培养，让你累死累活却又乐在其中。

离开温暖的子宫，父母的羽翅就是孩子世界的全部。孩子身无护命之甲，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自主，难以自保，只能依赖。一个与大人走散的孩子会发出怎样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幼儿会有怎样的恐惧与绝望。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孩子的世界就坍塌了。

曾在短视频中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手拉两个幼儿跳河，稍大些的那个女孩一直坠着屁股不走。她不知道自己仅仅几岁的生命即将结束，她只是对汹涌的河水害怕极了，哭着，说着，拼尽全力向后扯着。我们无从知晓孩子说了什么，更无法理解这位母亲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是什么让她竟狠心和残忍到如此地步，硬拖着两个刚刚做了人芽的孩子一起殉葬。

还有一位父亲，在十几层的楼顶强行将六七岁的儿子推下，随即自己也纵身跳楼。警方查验过两具尸体，调取了楼下单元门口的摄像头。我们看到，孩子被父亲手拉着手，最后一次活着走向楼内。孩子的脸上平静而淡然，注定不知道他正在被亲生父亲带向死亡的境地。也许他上楼时还在猜测，是不是上面有一个站着奥特曼的游乐场，或者哪位亲戚摆满了一桌子零食在等候，他永远想不到父亲会对他这个无辜的生命痛下杀手。

野生动物如果没有安全的环境，宁肯绝种，也不肯繁衍后代，它们轻易不会把一个弱小的生命留给危险与不测。人不能保护孩子，抚养孩子，把孩子带到人间就是一种草率，甚至造孽。

爱才会痛苦，不爱只有麻木，假爱堪比吸毒。

即使全世界对不住你，那其中也不包括孩子，因为他们什么都还不曾参与。

水养育了我们，但它一旦露出洪水猛兽的嘴脸，它就比无情的魔鬼还可怕。

被洪水冲走的孩子，被强拉着去赔死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或母亲是有罪的，前者罪在失职，后者罪在暴虐，在惨绝人寰。

从你正式成为人父人母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已经分身，你拥有了世上的无价之宝，同时也自选了无期之役，你必须努力做到：心比发丝还细，手比秒针还勤，眼比雷达还灵，技比AI还高，日里夜里，室内室外，点点滴滴，分分秒秒，角角落落，琐琐碎碎，你都得盯紧你的宝贝，用爱，不缺位的爱，不变异的爱，为他织一个平安长大的摇篮。

下雨不进山，打雷不靠树。

饥不饥带干粮，冷不冷带衣裳。

一人不逛庙，两人不看井。

出门在家上厕所，外面厕所有蚊子。

父亲是孩子唯一靠得住的高山，母亲是孩子在世上唯一举目可见的神灵。别辜负天与地的恩赐，别辜负孩子牵着你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