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大刀瞪着岳昆仑。

　　“他们不该死。”

　　“他们是日本人的狗！他们不死就得我们死！”大刀一抖六环刀，刀尖指向岳昆仑。

　　“他们啥也不明白。”岳昆仑一动不动。

　　“你给不给？”大刀浑身肌肉绽起，握住刀把的指节逐渐发白。

　　“不要……”狗蛋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呀——”大刀一抖腕，六环刀向着岳昆仑胸口直刺。

　　“别动！”狗蛋一扯枪栓，大刀顿住。刀尖已经刺破了岳昆仑的胸口，一滴血珠顺着刀刃滴落，岳昆仑没有躲。

　　“你不能杀昆仑哥！”狗蛋眼里全是泪，枪管指着大刀。

　　“现在也能拿枪对着我了。”大刀一收刀，向狗蛋跨出一步，狗蛋哆嗦着往后退。

　　“你别过来……别逼我……”狗蛋扣着扳机的手指在抖。

　　“大刀！”岳昆仑担心大刀向狗蛋下手。

　　“这才像我大刀的兄弟。”大刀冲着狗蛋笑了，狗蛋也挤出笑容，比哭还难看。

　　“杀了他们——！”村民里有一人爆出吼声，村民呼地涌了上来，把三个中国人围了起来。

　　三人背身而立，圈子越收越紧，村民的眼睛露出凶光。

　　“狗蛋，你怕不怕？”大刀问。

　　“不……不怕……”狗蛋牙齿直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大刀……你不怪我吧？”岳昆仑问。

　　“怪个球，你要没有这股劲头，我咋会服你。”大刀用肘顶了岳昆仑一下。岳昆仑扭头冲他一乐，满口白牙。

　　“日他娘的，就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窝囊。”大刀干脆把刀收了起来。

　　村民终于动手了，锄头带着风声挖向几个人。狗蛋眼一闭，死就死吧，可惜自己还没娶媳妇。

　　“哒哒哒”，一梭子弹扫在门上，是捷克机枪的声音。狗蛋差点没哭出声来，是连长来了。团里通知开动员大会，连里没找着岳昆仑三个，田永贵说他们三个带着枪出去了，段剑锋估计是出事了，领着一连狂奔了过来。

　　村民被隔在庙门外头，一连把寺庙翻了个底儿掉。先是搜出一地窖的枪械弹药，都是三八大盖、48瓣这些鬼子的玩意；再就是一部电台，可惜没找着密码本，估计是大刀进去前给烧了；最后还找到一间暗室，里头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挂在刑架上，边上几排锥钩刨斧。尸体穿着国军军服，都是200师落单失踪的官兵。看尸体的样子，不知道受了多少酷刑，遭了多少活罪才死的。

　　段剑锋暴怒了，弄把解腕尖刀，要把那个活着的和尚剐成零碎。剐到第五刀，和尚没扛住，啥都说了——庙里的长老和大部分和尚都是日本军人，很早就被安插到缅甸当和尚。这座寺庙是日军的一个秘密据点，像这样的据点缅甸还有很多。

　　段剑锋问那和尚：“你是不是日本军人？”

　　和尚说：“是……”

　　段剑锋没让他再往下说，一蓬鲜血溅在墙上。

　　一连回到驻地的时候，全师大会已经开始，木头搭起的高台上，史迪威正在对全体官兵讲话。段剑锋领着弟兄们找个空地坐下，手上、身上血渍未干。边上人不停地往段剑锋身上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杀了猪。段剑锋若无其事地望向台上。

　　史迪威挥舞着手臂说得情绪激昂，一身美式夏装军服倒是很帅：“弟兄们——我是代表蒋委员长来慰问你们的，你们辛苦了！你们在同古打得好！缅甸的战斗正在开始，歼灭敌人的机会是很多的。你们要继续发扬在同古作战消灭敌人的精神……”

　　岳昆仑听了一会儿就走神了。台上的外国人听人说是远征军最大的官。中国人的军队，为啥要让外国人指挥？岳昆仑没想明白。那个指挥长话说得不少，可没几句是实实在在的，净扯些“精神”啥的套话。“精神”是个啥？又不能挡子弹杀鬼子。岳昆仑仄着头望向左边，一台台的大炮排成长龙，闪着乌黑亮光的炮筒直刺蓝天。再看右边，几十辆铁甲车列出了气势，戴着皮帽防风镜的骑兵簇拥在车顶上。总算是有大炮和铁甲车了，这回鬼子再来打，一准打他个稀巴烂。岳昆仑这样想，200师的士兵也这样想。

　　台上几个长官轮着讲话，每讲完一个，弟兄们甭管听没听懂，都哗哗地鼓掌。日头在峰顶剩下一抹彤红的时候，长官们讲完了，士兵们的手掌也拍红了。

　　“弟兄们辛苦了——总指挥请我们吃肉，大伙敞开怀吃！开饭！”戴安澜话音刚落，操场上掌声雷动，这回是真心的，他们老早就闻见空气里的肉香。

　　一口口大锅抬上操场，巴掌大小的肉块被煮得透烂，筷子挑起迎光一照，琥珀一样。岳昆仑见识了上万人一起吃饭是什么场景，无数的咀嚼声汇集在一块，就像鬼子的机群从耳边飞过。

　　士兵们吃相狼藉，嘴里叼着，手里抓着，抻着脖子往下吞肉，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他们太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吃一顿肉了。

　　戴安澜沉默地看着200师的弟兄，看他们饿鬼投胎一样的吃相，开始是微笑，后来眼睛就潮了。这些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士兵，他们要求的并不多，一顿饱饭、一个干燥的被窝，就能让他们如此快乐和满足。相比那些欲壑难填的官僚政客，他们是多么可爱，又是多么可敬。

　　戴安澜已经收到军报：四月二日起，罗卓英出任远征军司令，位置在史迪威之下，杜聿明之上。他能明白蒋介石的用意，用罗卓英来调和史迪威和杜聿明的矛盾，并让他们几个相互牵制。这就是中国人的用人智慧。

　　戴安澜叹了口气，蒋介石太精于权术了，可这精明却会断送了远征军。目前远征军的指挥权除被史、罗、杜三人割裂，还有位于远征军指挥系统之上的林蔚参谋团和蒋介石私下的命令，如此多头凌乱的指挥，会让大军混乱不堪。戴安澜摇摇头，很多事情，他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唯有指挥200师奋勇杀敌。

　　—待续—